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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擁有完美生活指南的便利店,才能讓我得以成為這世界正常的零件。』


這本小說篇幅不長,很容易看,但當中所傳達的核心議題卻有很多的討論空間。劇情起伏不大,主要圍繞在兩位人物身上,其一是第一人稱的主角-古倉惠子,另一位則是為故事加入衝突元素的白羽,兩人都是主流社會下的邊緣人物,但類型則完全不同。

36歲未婚的古倉打從大學起就開始在便利店打工,工作表現優良,便利店的所有大小事她都了解,前後甚至經歷了八位店長,但18年來卻始終只是一位兼職的打工人員,對古倉來說便利店是一個能讓她看起來像正常人,使她「身為世界正常零件」的場所。儘管透過家庭、學校的教導,古倉知道何謂情緒,知道在什麼場合做出什麼反應才是適當的,但她不懂為什麼人會產生這樣的情緒,不懂為什麼社會互動該這樣運行,於是她只能靠著模仿別人,及家人給她的建議"假裝"成社會的一份子;跟其他人一樣讓她感到安心,即使真正的她根本不懂為何人與人間的互動會是這樣。

她模仿與她年紀相近的人的穿著,模仿同事們說話的語調,為了不被戳破,還刻意混合了兩種不同的語氣,表面上看起來她就像是第三個擁有自己語調的人,實際上在古倉的內心裡卻將兩種語氣區分得一清二楚,甚至像機器般在內心先行判斷,這個場合該融合多少比例的兩種語氣才不會顯得奇怪。因著模仿別人,古倉認為自己總是由最接近自己的幾個人所構成,不同時期隨著周遭人物的替換而呈現出不同的樣子,當被同事說似乎從來沒看過她真正的情緒時,還覺得自己像是假貨被識破般驚慌。

這裡我覺得很有趣的一點是,古倉認為自己說話的方式之所以改變,是因為「構成她的事物已經不同了」,因為她總是在模仿周圍的人,所以當她所"攝取"的世界改變了,她也就隨之變化,然而我想不只是古倉會因模仿而受影響,而是所有人,包括你我,我們活在世上,與人互動本就會受周遭人事物影響,而在性格、說話方式、穿著打扮上,或多或少的隨著環境改變,比如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個例子是,高中時班上有個聲音很好聽的同學,她說話時ㄓ、ㄔ、ㄕ、ㄖ的發音總是特別明顯,因此跟她講話往往也會不自覺得字正腔圓了起來。

除了古倉,另一個同樣極端的角色白羽,則是被社會貼上各種壞標籤,不務正業、好吃懶做、狂妄自大,卻整天只會做白日夢和抱怨社會霸凌他。白羽認為現代社會跟日本舊石器的繩文時代比起來一點長進都沒有,一樣要求每個人必須為村落/社會貢獻,否則就是沒用處的傢伙,會遭到村民/社會大眾的霸凌,然而他最卑微的願望就只是想「在世界的一角靜靜呼吸而已」,他用"強暴"這個詞形容周遭人的眼光及數落。相較於古倉對於正常世界運行的匪夷所思,白羽對於社會運作懂得多了,但也因為明白卻達不到社會上對他的要求而讓他比古倉更加痛恨這個世界。事實上白羽偏激的言論讓我讀起來感到有些不自在,甚至不太舒服。

同樣是遭主流社會排擠的兩種人,古倉真實的性格雖不被社會理解,但她也不打算理解社會,抱著對於「為何大家如此渴望安心」的不解,她選擇在社會中擬態,成為讓大家安心的"正常的存在",古倉擁有自己的善良,不希望自己的古怪嚇到別人,也因此害怕被揭穿;白羽則選擇躲藏,他既無力反抗他所討厭的社會體制,也不想接受並面對人群,因此他要求古倉將他藏起來,做著自己成為正常世界佼佼者的白日夢,在世人看不到也聽不到的角落,對他所蹭惡的一切大加撻伐。

書的結局並沒有針對這個議題提出任何解套,或多做解釋,我想這也從來不是作者的重點,古倉及白羽多少被塑造的過於極端,但也讓我們看到不見容於主流價值觀的痛苦,以及身為主流者的傲慢。任劇情順其自然發展的結果,短暫離開便利商店的古倉重回便利商店這個唯一令她感到身為正常世界一份子的場所,而白羽則依舊隱藏在不知何處的角落,從沒成為過他白日夢裡幻想的樣子,也從沒為此努力過什麼。

除了主軸議題外,另一個我認為非常有趣的細節是作者對於便利商店及店員日常的描述,比如在口袋把玩零錢的客人,可能只是要買包菸或報紙就走;而飲料區寶特瓶向前滑動的滾輪聲,則是顧客準備結帳的提示音,因為大部分客人都是在結帳前才會去拿飲料的,這些身為消費者平常可能不會注意到的細節,都在曾經當過便利店店員的作者筆下成了劇情之外生動的點綴,使書讀起來有著另一番不同的趣味。


『因為我所攝取的「世界」已經輪替了。就好像之前與朋友見面時體內的水,現在已幾乎流光,換成了不同的水一樣。也就是說,構成我的事物已經不同了。』

『你討厭別人干涉自己的人生,卻又為了不被他們說嘴,而去選擇那樣的人生嗎?那說穿了,不就等於是全面接受了這個世界嗎?』

『即便真是如此,也不一定就是大家說的那種簡單明瞭的苦惱,卻沒有人想到這一點,我覺得大家言外之意似乎在說:「這樣我們比較好懂,就當作是這樣好了。」……真麻煩,為什麼大家就這麼渴望安心?我納悶不解。』

『如果說這個世界是繩文時代,那麼在繩文時代也是這樣的。只要披上一般人的外皮,照著它的守則行動,就不會被趕出村落,也不會被當成累贅了。……換句話說,只要扮演大眾心目中的「一般人」這種虛構生物就行了。就跟在那家超商裡,每個人都在扮演「店員」這種虛構生物是一樣的。』


作者:村田沙耶香

譯者:王華懋

出版社:悅知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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